Golden Pistol

WRRRRRRRRYYYYYYYYYYYY

好心分手(一)


那些轻狂、鲁莽、骄傲、欣喜、怨恨、荒唐、青涩的,全部仰仗年轻。

能够记清的因为害怕自己记清了更加放不下,时间没什么碾不碎的,它拔干净了每个人的棱角,细细地磨成了粉末,灌进你的喉咙里,进入心脏,凝固,结痂,成了最坚实的铠甲。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碎掉带着自己同归于尽,但它可以保护你很久很久,很漫长,长到嚣张跋扈变温柔。而温柔的,会更温柔。

 

王杰希觉得自己眼前忽地模糊了,宛如成了寂寂湖底的一尾青鱼,水中不是纯净的,有很多杂质稠连缠绕在眼前,但是仔细想来或许不大妥帖,因为是【忽地】就模糊了,看不清了,像是……低血压。蜷缩太久之后舒展开身体,一直被压迫的神经被放松,缺少血液,难以流通的脉络被打开,鲜红的液体汹涌进四肢百骸,冲击着血管壁。却有那么一下长久的眩晕袭来,敲击脑子,嗡嗡作响,疼痛与黑暗一直延伸到眼眶,不管多么用力去看,也看不见。

 

就像那样,但是过了好久,用指尖触碰,没有任何因疼痛而流出的温热湿润的液体。是干燥的,没有异常的,睫毛轻盈柔软。而对面坐着的男人说的话也一如既往地,没有异常的,轻盈柔软的,如同与自己在睡前的私语。

他说:“分手吧。”

分手。

任是哪一对恋人在一开始时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,分手。又或许因为当初年轻,没有设想过现在这个境况。时光长久如同潺潺溪流,缓慢却不会停止的,使人麻痹,耽溺其中。又像夏蝉一波波袭来的鸣叫,还未察觉,却已融入日常。

但溪流会干,夏蝉易死。

三十岁这年,那只在胸腔中嗡鸣了那么久的蝉,终于停下了它用生命分秒倾注出的浅唱,临终前的鸣声如同欲说还休的叹息,最终掉落在地面,被落叶,冬雪循序渐进次第覆盖,再也动不了,算是种决绝果断的谢幕。

 

王杰希不是没想过分手,二十七岁退役,和喻文州在一起三年时间。时间一久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滋长了出来。当初为了避免异地相恋的,辗转到G市两人都方便。一个人在异地身边只有他而已,原本以为不会厌倦疲惫,没想到过了三年,终究敌不过时间,和人心。感情终于是淡了,喻文州忙,自己也忙,他开公司,做高层,自己有好嗓子,谱曲填词做歌手,黄少天开酒吧偶尔过去唱唱歌,凌晨三四点出门能看到他的车。后来次数也就少了,最后终于没了。见的面也少,说的话也少,都忙,那是一种肉眼可见的冷却速度。两人之前是否有他人插足尚不得知,对此也没有兴趣,只知道,在厌倦之前好心分手,好聚好散,那是一种多么弥足珍贵的事。

既然感情淡了,那么及早抽身也不失为保全自己顾及他人的良策。

但是最终都以“说不出口”搪塞自己。

说不出口。要怎么说出口?但是生锈的刀刃比铮亮的利剑更疼痛。终于,终于是他先出的手,是否算是果决的温柔?

总之谢谢你。

 

被约出来吃饭时突如其来的分手,终于在一开始突发的眩晕之中转变成了心领神会。总以为自己随时都能够接受,果然在真正发生了之后还是有那么点不适应啊。

不过也仅仅是一点不适应罢了,他抿了抿嘴唇,没有看着喻文州的眼睛,手中捏着筷子在片刻之后轻轻地将面前一块冷豆腐捅了下去,果决地,顺畅地,发出了“笃”的一声,是筷子头与日料店的木碟相击的声响,如同一锤定的音。

“行啊,”他看着自己戳出的那个小孔“今晚我先去收拾东西。”

喻文州久久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了。灯光在眼前男人的头顶打出泛着深棕的一圈焦润,他知道他会答应的。

喻文州并不知道自己何时就存了那个心思,或许是害怕。害怕最后的无疾而终,害怕冷淡变成了冷漠,冷漠变成了无谓,无谓变成了厌烦。他怕厌烦,怕王杰希厌烦自己,更怕自己厌烦王杰希。淡漠会变成折磨。

既然害怕,那么就及早让它停止。

这样的话,起码还是个好念想。

 

王杰希夹走了那块冷豆腐,生冷、滑腻,顺着喉咙下去。

“我先走……你晚上有事的话……”王杰希放下筷子,对面的男人却更早一步地取过了外套。

“送你回家去吧。”他这样说。

王杰希要求自己付账,喻文州也不好推辞,明明是被邀约,此时却客气得不行。

这样客气,好像三年时光从没经历过。喻文州明白王杰希就是这样的人,一旦认定了,便不会悔改的。分手就是分手,从此各走各,再不捆绑,独立存在,孤独却强大的,习惯了不去依赖的。但却是沉稳温柔的,就连亲吻也缱绻流连。

两人都走得不快,在一辆车前喻文州掏出车钥匙按了按。这辆黑色的商务车,王杰希没见过。坐在副座上系好安全带,喻文州关上车门。曾经握着鼠标的手,此刻握着方向盘也没有任何违和。他的侧脸,被路边闪过的万家灯火所照亮,镀上一层不断变化着颜色的光晕,王杰希视力好,就连细微的汗毛都看得清楚。这是自己爱的,却在刚刚,全部都不属于自己了的,成为一个独立个体了的。喻文州。

 

“要是搬走的话……”他开了口。却没有后续,宛如一根搭在光滑碗壁上的棉线,轻轻滑下去,停不下来,就那样将要滑到最中央。

许久。

“我想回B市去。”

线头被扯住了。

 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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